废物被分拣、加工、还原,在全球被运输来运输去,成为了全球经济的毛细血管,并且支撑起了体量惊人、制造了无数富豪的废品回收业。
2008年,英国的一部老式报废电视机,被环保组织员工和记者偷偷放入了卫星跟踪装置(GPS),扔入了废品回收站。而后,GPS显示,这台电视机最终跨越5000多公里,出现在了遥远的尼日利亚的阿拉巴电子市场之上。这可能是非洲最大的电子市场,拥有5000多家店铺,人流量每天超过100万。
“全球回收业每年的营业额高达5000亿美元,约等于挪威的国内生产总值,是全球雇员人数仅次于农业的行业。”专注于报道废品回收业新闻的美国记者亚当·明特(Adam Minter)在他于2014年出版的《废物星球:从中国到世界的天价垃圾贸易之旅》中写道。将近十年过去,根据《2021年全球废物回收与循环经济市场报告》(Global Waste Recycling and Circular Economy Market Report 2021),相关行业2020年收入为4571.4亿美元,预计2021年将扩大至5172.6亿美元,增长率为13.3%。
某种意义上,废物成为了全球经济的毛细血管,随同工业化和经济发展在全球渐次吹起的号角在国家和区域间被输送流转,还神奇地最终将开端和终点错杂交织在一起。
要理解这种循环,我们一定要先理解废物回收的“长链条”:拿已经没用老旧的电缆而言,制造它的原材料包括铜在内的金属原料和塑料材料,在电线厂的流水线上被依次添加,铸造成为电线,但要将已经没用老旧的电缆再次利用的话,所经历的不止是买卖流程,还有着复杂的切割、分类,最后将这些被尽量还原转化的原材料送到分别需要它们的工厂。
在上世纪90年代,如火如荼的改革开放解除了政府对基础工业的控制,充足的劳动力优势让工厂林立,唯一急需填补的是对原材料的需求。新兴的废品回收商们把眼光瞄准到了美国。在这个“有着多到这里的人没能力自行处理的废品”的“废品沙特”,废品回收商们通过跨国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明特称赞这些回收商们的“企业家精神”,早在这之前,他们将废品卖给工厂解决了原材料被严格掌握的问题,“废品曾经一点点瓦解了中国计划经济的主要瓶颈”。
随着中国制造业的逐步发展,也越发需要回收废品带来的原材料,不单单是从美国来的。现代工业的制成品,是金属的大集合。建筑业需要大量的钢、铜,而电子制造业也需要不太寻常的钯金。中国最终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金属消费国。作为悖论的现实是,中国的金属资源并不那么丰富,甚至短缺,和进口矿石相比,废品回收的成本更低。明特在书中举例,2012年慢慢的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铜消费国的中国,铜产量为560万吨,其中275万吨都是通过回收圣诞彩灯、已经没用老旧的电缆这样的废品里的铜废料再利用得到的,而这些铜废料中的七成都是进口的,“换句话说,中国将近一半的铜材料都来自于进口的废金属”。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内,中国回收业巨头和制造业巨头的两种身份,几乎是互为表里。明特仿佛找到了一些相当明晰的联系:在千禧年初,中国的五大废品进口省份,正好也是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最高的五个省份,其中以广东为首。
在他的研究中,这一个故事也曾在上上个世纪的美国发生过。19世纪初,拥有越来越多受过教育的公民的美国迎来了造纸业机械化,然而,制造低成本的优质纸浆需要大量的旧布,这正是美国所缺乏的。于是,造纸商和旧布回收商将眼光放到了“更加奢侈浪费的欧洲”寻找原材料,从欧洲每年进口的几万吨来自医疗、家庭等领域污渍斑斑的旧布支撑了美国造纸业的发展。而到了19世纪80年代,当美国蒸蒸日上的钢铁制造业急缺原材料时,美国又将眼光投向了欧洲,在1884到1887年间就从欧洲进口了从近4万吨到近40万吨的废钢铁(在短短三年间,增长了近十倍)。
而这个故事还有着更进一步的篇章,回收业巨头的身份的流转也和制造业巨头身份的流转互为表里。当全球制造业逐渐向亚洲转移之后,美国的铜废料更多地被运往急需金属原料的东方,这让美国在制造业黄金时期引以为傲的铜工业“发展受阻”,在2000年,北美仅有一家铜精炼厂得以存活。大部分重金属业离开了美国,仅仅留下了铝业。中国在成为向美国输出新产品的最大出口国的同时,也成为了美国可循环利用的工业废品的最大进口国。生动形象地描述一下吧,那时满载着“中国制造”的巨大集装箱的货轮驶离中国港口行往美国,返程时载回工业废品(运输成本相当之低),再通过回收业的层层分拣加工,重新出现的原材料又进入了大大小小的工厂,被制作成各种产品。
之所以将废品回收业称为毛细血管,也代表着这种在全球的“奇幻漂流”并非是单向的,而是相当复杂地错杂交织在一起。明特拿纺织物举例,亚洲的中产阶级数量已超越美国,产生的二手衣物会超过许多富裕国家。本土市场消耗不了的二手衣物,会被分解裁剪制成更零碎的布料,再被运往美国的抹布厂。这旅程也有更复杂的,或者说更完满的版本:南亚制成的衬衫被销往美国,被买下穿旧,然后在美国的二手市场晃荡一圈后,又漂洋过海进入了南亚的二手市场,最后在当地被裁剪成抹布出口到美国。开端和终点最终相逢了: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小小的布料在需求和运费成本的引领下,在全球经济中进行了一种近乎完整的循环流动。
最能实际地揭示这种灵敏联系的是,废物成为了全球化经济每次潮涨潮落最精准的“指示剂”之一:在全球金融危机发生的2008年,远在按动危机全方面爆发的扳机扣下、雷曼兄弟公司破产之前的六个月,废品价格就慢慢的开始下滑。当金融危机真正爆发之时,全球废金属市场应声出现了历史上最快也是最急剧的暴跌,几个星期之内下跌了90%。明特发现远在北京的可乐罐“市价比一周前跌了一半”。而当经济开始增长之时,废品价格也会“最先开始回升”。作为废品回收商的儿子,明特自豪地指出,在他们的废品站,他的家人们“通常能提前好几个月得知未来的经济走势”——格林斯潘在任职美联储主席期间,也将废品价格作为他最常关注的经济指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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